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材料搜集与研究并重的《甲骨六录》

2005-06-07 11:05:00 来源:博览群书 刘 源  我有话说

现在从事甲骨文研究的学者真是有福气!不用慨叹资料的难得,也不用把著录发布当成首要工作,只要坐拥书城,即可探寻甲骨文和商史中的奥秘。而在殷墟甲骨文发现后的头五十年内,乃至在集大成的甲骨文著录书《甲骨文合集》面世之前,从事这方面研究的学者则每有巧妇无米之叹,而有远见和抱负的学者则把搜集、著录视为

头等要务。近读胡厚宣先生1945年出版的《甲骨六录》一书,颇能感受到他在罗振玉之后发奋罗致刊布殷墟甲骨文的志向。

《甲骨六录》,刊于1945年,乃作者1940年以来执教成都齐鲁大学之余所获殷墟甲骨的结集,是名著《甲骨学商史论丛》第三集,列为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专刊之一。六录者,顾名思义,是六家所藏甲骨之汇总。依目录,这六家是中央大学、华西大学、清晖山馆、束天民氏、曾和?氏、双剑?。清晖山馆部分即陈中凡所藏,束天民氏部分即束世?所藏、双剑?者即于省吾先生之庐。双剑?所藏三片龟腹甲,实已在《双剑?古器物图录》中著录,胡厚宣先生再录之原因,是这三版卜甲片大字多,史料重要,故作摹本详加考释。其他五家中四家之甲骨,深究起来,都是刘鹗刘铁云的旧藏。

众所周知,王懿荣是发现殷墟甲骨文的第一人,他买到的甲骨大约有一千五百多片。庚子之难,王氏殉国,他所藏大部分被后人卖给了刘鹗。刘鹗自己又用心搜罗,最后得到的甲骨也有五千多片。而刘鹗本人也因庚子年买仓粮救济饥民事获罪,1909年流死新疆,所藏甲骨流散四处。中央大学、陈中凡与束世?之物,原是1926年商承祚先生和几个朋友合购的刘鹗旧藏二千五百多片中的一部分。商承祚先生曾在这批东西中选了六百片收入他1933年编的《殷契佚存》。曾和?氏所藏,经胡先生目验,也是刘铁云过去的藏品。

刘鹗收集的甲骨多是1899年安阳小屯村民在村北洹水南岸挖得的,由于龟甲易碎,基本上没有大片。1903年,他编印《铁云藏龟》选了1058片(其中有3片重的,4片假的),应是挑出来的精品,但里面大片字多、辞句完整的还是罕见,而且还有假的,可见民间私掘、古董行造伪风气对早期甲骨学之戕害甚大。(孙诒让先生1904年根据《铁云藏龟》所著的第一部甲骨学研究专书《契文举例》之所以会在卜辞释读上屡屡犯错,就与甲骨破碎太甚,不能窥得全豹有关)《甲骨六录》所录既然基本上是刘鹗的旧物,也免不了多是片小辞断,从商史研究的角度上而言,史料价值似不太大。又因刘氏甲骨几番转手,《甲骨六录》里中央大学、陈、束、曾四家所藏,中央大学一批已发表,其余的著录在《铁云藏龟》、《殷契佚存》等书中的也有若干片。如此说来,《甲骨六录》一书又有何意义呢?笔者认为大凡有如下几端。

此书在甲骨流传、著录方面有其地位。殷墟最早出的一批甲骨,多在刘鹗手中,但他印行的《铁云藏龟》不过著录了五分之一。此后罗振玉《铁云藏龟之余》刊布40片、王国维《戬寿堂所藏殷虚文字》刊布655片、叶玉森《铁云藏龟拾遗》刊布245片、商承祚《福氏所藏甲骨文字》刊布31片、商承祚《殷契佚存》刊布600片、李旦丘《铁云藏龟零拾》刊布93片、李孝定《中央大学史学系所藏甲骨文字》刊布242片,陆续又公布了1900多片。而中央大学所藏只有李孝定摹本(错漏较多),未见拓片,也只算做了一半工作。《甲骨六录》除去华西大学和于省吾的19片,共刊布刘鹗旧藏651片,虽然中大所藏和一小部分从前已著录,但这回增加了中央大学所藏甲骨的拓本,且陈、束、曾三家所藏370多片中绝大部分也算首次披露,况且与从前诸书相比,《甲骨六录》著录的甲骨数量也的确不少,虽然多是小片,也给学者认识最早出土的那一批甲骨提供了新的材料,且有裨于甲骨缀合,应该说是做了一件有益的工作。胡先生此书自序开篇曾自道:“治学之道,赖乎新资;考古之学,材料为尚。况甲骨古脆,出土易损,迁移辗转,动辄破碎,灾祸战乱,每致散失。故罗振玉谓材料之?集,尤重于研究;郭沫若谓秘而不宣,与藏之地下何异?俱以见?集材料与流传材料实为学者当务之急也。”《甲骨六录》集胡先生近五年时间内费力讨求借看或代为整理的公私藏品于一书,岂不正是他当时身在战乱时局却能全心全意搜集、著录殷墟甲骨文的写照吗?

著录体例较佳。《甲骨六录》六家各为一部分,每部分都有拓本、摹本和考释。胡厚宣先生在1985年出版的《英国所藏甲骨集》的序里说甲骨文著录“只有照片拓本摹本三位一体,互相补充,那才是尽善尽美”。这个标准是总结了80多年来许多著录经验才得到的,在《甲骨六录》出版之前,甲骨文著录书或全是拓本,如《铁云藏龟》《殷契佚存》;或全是摹本,如《殷虚卜辞》《库方二氏藏甲骨卜辞》;或全是照片,如《卜辞通纂》附录之《日本所藏甲骨择尤》,像于省吾《双剑?古器物图录》能做到既有拓片又有照片,已是十分不易。而《甲骨六录》则是同时著录拓本、摹本的第一本书。平心而论,此书拓本不是十分清楚(可能石印之故),只能算是聊胜于无,摹本似不得已而为之,但此二者之结合,也是泽被学者的善举。虽然说,这以后照片、拓本、摹本三位一体的著录书也问世了一些,最近的如2003年出版的《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》,但从辨认字迹的角度来说,拓本与摹本似更重要些。《甲骨六录》拓本的编次也较有体系,即按照董作宾五期说分为武丁、祖庚祖甲、廪辛康丁、武乙文丁等期(此书未见文丁以后甲骨文),每期内再按天象、祖先、祭祀、征伐、田猎、人物等事类排比。胡先生此种编排方法在后来的《战后平津新获甲骨集》《战后宁沪新获甲骨集》《战后南北所见甲骨录》《战后京津新获甲骨集》等书中都加以沿用,并在他总编辑的巨著《甲骨文合集》中发挥到最成熟的境界,可以说影响学界至深且巨。(从目前甲骨学殷商史研究的立场来看,此种方法得失参半:对于私掘出来的小片来说,倒不失为一种较理想的著录原则;但对于字多的大片和科学发掘品来说,就稍有缺憾。因为许多大版字多的甲骨内容丰富,往往涉及多个事类,要强分在某一类名下,难免顾此失彼,《甲骨文合集》中即存在这个问题;科学发掘品则一般按照考古学方法著录,重视甲骨出土单位,以期读者能据以恢复甲骨出土时的情境,《殷虚文字甲编》《乙编》《丙编》《小屯南地甲骨》等书皆如此,代表着一种更为科学的著录方法。)

材料与考释均有特色。就当时战乱环境而言,《甲骨六录》刊布的材料还是新颖可喜的。抗战军兴,祖国半壁山河沦陷,文化界退缩至后方,生活和学术条件都是异常艰苦的,在此种情形下,搜集殷墟甲骨之难可想而知。我们今日诸生可能已品味不到胡先生彼时的甘苦。这批材料对于物质、精神双重困顿的战时后方学术界是激励人心的。胡先生在自序评价这批材料说:“书中所录材料,以数量言虽不甚多,然其记事之辞、刻画之例、龟卜之制、四兄之称,皆极为重要。而双剑?三甲,实与中央研究院十三次发掘所得者为同一坑,举一反三,一脔知味,尤为至感兴会之问题。”胡先生曾作《武丁时五种记事刻辞考》(载《甲骨学商史论丛》初集),乃首次对殷墟甲骨文中之记事刻辞作系统深入的研究,此外他对甲骨文例亦投入很多精力来研究。故《甲骨六录》之考释,不但将甲骨上之字句一一释出,还特别注出每版文字之行款方向、时代、涂朱墨与否、是否记事刻辞,至于各片是甲抑骨、是腹甲还是背甲也不惜笔墨加以交代,很便于读者对各版甲骨有一全面体察。于省吾所藏三甲卜兆皆经刻画,胡先生多方论证应与中央研究院第十三次发掘的127坑甲骨为同一批之物,并请读者重视其卜兆与卜辞之关系、排列次序、兆辞等问题。在谈到三甲上卜辞文例时,胡先生总结说“甲骨文例在原则上皆迎兆刻之”,这一看法在最近公布的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上表现得十分显著,颇见胡先生在甲骨文例研究上的功力与卓识。“四兄”之称,见《束》第四四片,其辞曰:“〔庚〕午卜,□贞:?于四兄?”胡先生认为即已见之“兄甲”、“兄丁”、“兄己”、“兄庚”四人。除上述以外,《甲骨六录》中《束》五五也很重要,该版为牛胛骨,约为武丁时期,其辞曰:“贞:勿于乙门令?”其中的“乙门”对研究当时宗庙建筑制度颇有启示作用。总的说来,《甲骨六录》考释部分渗透着胡先生研究卜辞、记事刻辞、甲骨文例的许多创获,虽有若干小的瑕疵(如未释出贞人“争”),但不防碍它在甲骨学史上享有一个突出的位置。

经过数辈学者百余年的不懈努力,摆在我们眼前必看的甲骨文著录书已堆积如小丘:《甲骨文合集》及其《补编》《小屯南地甲骨》《英国所藏甲骨集》《怀特氏等收藏甲骨文集》《殷墟花园庄东地甲骨》,荦荦大观,真有唾手可得之感,为研究某一专题翻检诸书时竟会产生不胜其烦的念头,旧日里前贤为搜求材料奔波劳顿、费尽心机的场景似已成为尘封往事。览过《甲骨六录》,想想里面一片片甲骨从洹南刨出后,辗转负贩、流落众手,终于静静地躺在书页之间,又被详细描述、考释、阐发,不由得对胡厚宣先生生出许多敬佩之心!不了解一个学科的历史,就很难体会到从事该学科研究工作的真味,笔者看完《甲骨六录》,不由得叩问自己在甲骨学一途上是否有如前辈的专注、虔诚,是否能做到他们百之一二的成绩。有了如是自省,也算是很大的收获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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